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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润宜都

少年磨砺
发布日期:2024-02-18 来源:潘祖德 编辑:宜都融媒体

文 潘祖德

贫穷与艰辛,像孪生姐妹相伴而生。我们不能遗忘贫穷,也不该抱怨艰辛,因为它们将成为人生不可多得的一段经历和财富。

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,刚刚恢复中考高考制度,我们尚处少年时代,正在乡下就读初中和高中。短短四五年间,吃苦受累熬成常态,同甘共苦、苦乐相随、健朗豁达,绘染一生受益的奋斗底色。

学生背着粮物上学

故事还得从初中生活说起。在执行“五二”学制的年月,五岁启蒙的我,上初一时才刚满十一周岁,好在那时离村小还近,念初一两个学期没有挪窝,除了增加物理化学几门课,其他生活依旧跟小学搭边。学校没法提供给孩子食宿,不管近的远的,一律妥妥走读。

到了第二年秋天,环境变了,接乡里通知,村校初一学生,连同两三名骨干教师,被整体收编到附近一所初中,名曰横冲中学。

山区学生上学

这是我人生中首次离家,走进一个不太熟悉的地方。村子与学校相距并不远,我家算是中等距离约三公里,可还有比我上学远行一倍路程的学生。那年月,全村也就一条略为宽敞的机耕道,本质上是方便农耕拖拉机通行的,所以孩子上学根本没谁指望车辆接送。

以往,我国实行单休制,每周只有一个礼拜天。住读生大多周六下午回家,周日下午上学,有晚自习。而且跟很多地方一样,乡村不通电,早晚用的是煤油灯或蜡烛。说是初二学生,其实我才十二岁,搁在今天也就一个六年级的小毛孩。那时穷困,人的思想却很纯洁,信仰十分坚定,从小经受过严格的政治教育和理想熏陶,所读的书、所看的戏、所唱的歌,无不感受着道德、纪律和科技启蒙的力量,热爱集体、服从指挥、向“四个现代化”进军,就是我们那一代少年的价值取向和行为遵循。与其当今的多数孩子相比,知识面虽然窄了一点,但适应力、专注精神和坚韧意志却强了许多。这是题外的话。

当年的横冲中学,也算是家大口阔、困难重重的群体。校舍老旧,经费不足,五六个教学班,且不说如何稳定教学秩序,单就两三百名师生的吃喝住宿和安全保障,就是很费劲的事。原有几个初二班级,生源主要来自周边六个自然村,唯独我们是中途被加塞进去的。可能考虑到合群或防欺生现象,学校还特意把从村校转过去的二十多个孩子,集中编进了一个班,连班主任也安排从原校调过去的老师担当。

过去的学籍管理比较松散,上面只是掌握在校学生的人数,并不干预异动学生的去处。我所在的初二一班生源混杂,有城镇移民来的,有附近单位职工的子女,还有从开门办学的“五七”中学转过来的学生,学机电专业都会开拖拉机了。时有小伙伴“消失”,不知是辍学还是转往其他学校,也有留级的,读着读着就比同学矮了一级。真正严管学籍防流控辍,是从二十多年后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开始的。

一所处在狭隘山冲的中学,加上地方财力拮据,学校发展受到很大程度的制约。首先是硬件设施得不到保障,校舍不够无法满足实际需要。缺少学生宿舍,我们住读生寄居在附近一户曹姓农家的厅堂。没有电灯,晚自习后,还得端着油灯、借着烛光走过两百米的田堤,再过马路才到宿舍就寝。不同年级、不同班的学生混住在一起。

山区学生动手清洗食物

从这一年开始,我们也过上了在学校吃饭的日子。尽管一直到高中几年,在校吃饭都由自己打点,吃什么自己说了算,怎么吃自己动手干,同学们都已习惯,只要有饭吃是不会发牢骚的。那时,乡村数百人的学校也就那么三四个炊事员,食堂只管蒸熟饭,大多是一日三餐无需为学生供菜的,所以在少年求学的路上,我们吃腌菜、咸菜、凉菜比较多,吃加热的肉食蔬菜几乎为零,就连西红柿炒鸡蛋也没见过,很无奈。都是娘的孩子,谁不心疼,那时根本不懂什么才算营养,只讲究能吃饱、不挨饿就行。这里面缘故多多,而贫困是主要的。

进餐后洗碗

在横冲念初二那年,学校食堂除了管好老师的饭菜,为住读学生蒸饭也是必须按规定完成的任务。厨房有特制的煤灶,大锅上面是用砖和水泥砌成的方方正正的蒸笼,锅里加水,隔着的木板上面放好待蒸品。在高温催生的水蒸气和时长作用下,笼里食物就会熟透。

因为蒸锅容积有限,学校不允许使用花式饭盒,而是统一装土钵蒸饭,基本不用自己动手,就可以吃饭。第一次吃上食堂圆土钵蒸出来的米饭,我感觉格外喷香。端着饭走一段路,回宿舍从木箱取出大小不一的瓶盒,什么豆瓣酱、稀辣椒、腌萝卜块都装在宝盒里。相好的同学有时还分享从家里带来的特色菜,如风味盐菜炒腊肉丁。

学校也清楚孩子们的生活艰辛,隔一段日子会让食堂为我们增加点油荤,不过得事先征订。记得有一次闹出笑话,那是春夏时节的一个晚自习,室外水田里的青蛙不停鼓噪,在昏暗的油灯下,我趴在课桌上很快睡着了。忽然间,后面一男孩用米尺拍了拍我的后背,我转身瞅见他正朝我噜噜嘴。我赶紧回头坐好,望着前面的老师。

“睡醒啦,那你想要几个呢?”老师问。

“三个!”我睡眼惺忪地脱口而出,极力掩饰自己的疲惫。

“哈哈……有气魄!”同学们哄堂大笑,还有人跟风吆喝。

原来,老师在统计第二天吃蒸肉的份数。我没搞明白就报了数,不知道六毛钱一小钵蒸肉贵不贵,也没想过三钵肉吃不吃得消。

老师也乐了,继续调侃我,还摊手让我现场交给他一块八毛钱。我急忙羞羞地纠正:“一份,就一份。”多年后老同学还取乐我。

生活的艰辛,动摇不了立志远行的人。初二念完,我参加中考,记得当年的作文很励志,要求读懂材料后写《给高士其爷爷的一封信》,这更加深了一个懵懂少年对未来奋进之旅的思考。后来从这里走出去的,果真有不少人成为了企业精英、公务员、教师及各类贤达。

过了暑假,转眼进入乡里高中,生活环境比初中有所改变。

学校位居高处,与乡政府间距数百米隔田遥望,原名永安高中,后更名王畈中学,这儿的小地名叫后村坪。论环境,学校居高临下地势开阔,校园校舍占地面积也比下面的初中多出不少。可是,高中的办学条件依然简陋、落后,教学设施设备短缺,生活方式粗放单一,要是让当下少年现场体验,兴许感觉不适,甚至有些不可思议。

除了家居学校周边,或本校教职工的学生方便走读,其他来自各地的高中生尽数住读。顶峰时段,住读生规模达五六百人。校址和财力受限,很难想象能隔出小房间住。陈旧的土木楼便成了学生宿舍。

我们只能住上超大的宿舍。高一新生均住楼下,高二年级安排在楼上,全是一踩嘎吱响的木板楼。为便于管理,一个班二三十个男孩挤住一起,木架床上下铺,呈不封口“回”字形摆放,存放衣物的木箱见缝插针搁置。女孩寝室亦大体如此,只是多了些梳妆用品。

人多床少,个头大或小胖墩可以单睡;像我这样的瘦小猴儿,就和个头相当的同学合睡一铺。那时的棉被絮一律自备,单独睡的要备好全套铺盖,合睡的按照约定分别带有垫、盖被和床单。我喜欢带盖被,大哥是裁缝,给我专门缝有被套,只需将棉絮从口子塞进去,再理顺棉被捏紧边上两个角,站在床上整个提起来一抖就铺成了。

到了冬天,两个娃儿挤在一块儿睡,或“69”式一人一头,或“99”式二人一头,抱团取暖像小猪崽样很快进入梦乡。春夏、秋热之时,两个孩子睡单人床,还得挂上蚊帐,异常的热燥。晚自习后有两次铃响,熄灯铃响之前可海阔天空胡侃一阵,随后整个校园静了下来。

在这里上学,生活中最麻烦的事可能要数夜间如厕了。校园公厕少,数百师生仅有一旱厕。厕所建在一字排开的教室最东端,护墙外便是农田,与我们宿舍正好构成直角三角形,即便经过操场走直线斜边也是近百米。子夜或凌晨,偶见匆匆晃过上厕所的师生身影。

最闹心的是在冬霜或雨雪来袭,天寒地冻深夜起床太冷,上一趟厕所须全副武装穿好衣裤;雨季打伞,还需自备手电。有时走一百米斜边不行,还得逼着你绕行宿舍加教室过道走廊这两条直角边,女孩结伴而行,男生常独来独往。若遇猫头鹰类夜鸟凄鸣,年少胆大的孩子也难免会胆战心惊。所以,学生尤其是胆小男孩,夜间是不敢多喝水的,不过也会出现其他机灵的隐秘怪招,尿树是其中一种。

宿舍前有一排高大的榆树,夜间不敢如厕的男孩,很多时候冲着榆树撒尿。令人无语的是,二楼效仿也偶现“隔空尿树”乱象,这可不是肥树的志愿行为,纯粹是为省时且能最大限度减少动静的“方便”之举。问题严重,一旦天热,路过这里的师生很快就嗅着刺鼻的骚味。接下来是大会小会训斥,校长发誓加强巡查整治,务必抓获现行,可怜有谁能坚持夜半三更蹲守,最后却不了了之。尔后反思,这能堵净吗?学校干嘛不放置便桶来疏解学生夜厕难题呢。当然也有同学憋尿,那时尿不湿尚未问世,夜间拜会周公得意忘形难免圈绘帛图。

用铝盒吃饭

兵马未动,粮草先行。跟初中类似,后村坪的高中也是只管学生热饭,煤灶大蒸锅,一日三餐。与初中不同的是,这里规模较大、学生更多,还有从各地调来的几十名教师。可厨房员工依旧那么几个,所以想集中淘米做饭,工作量大缺少人手,也没法保障用那么多土钵煮饭。既然如此,学校别无选择,只能要求学生自备铝制饭盒。

寻找自己饭盒

上学前,我们遵照报名须知,购买能蒸熟二三两米饭的金属盒。记得念高一上半期,学生就餐时要从大案板上成堆的饭盒中,识别并找出自己那一份。尽管出笼的饭盒分班摆放,还刻有名字,可准确取出来仍是困难的事。更闹心的是管理上的乱象,很多学生不讲规矩胡乱动手扒寻,把盒盖搞混、弄丢的,把饭盒端错、弄泼的都有。

送饭笼进厨房

我个儿小抢不赢别人,经常是耐心等到最后吃饭。曾有一次,被别人取走午餐饭盒,我急得随手拿走一个,可没等到动筷子,一高二男生便找过来了,还凶巴巴地训了我几句。尴尬至极,我流着泪饿了一顿。那时也悟出一个道理,用错误的方式解决不了面对的问题。后来,学校从农具厂定制了一批铁笼,每个寝室分配一两个,学生自己淘米装盒,轮流值日送取饭笼,就餐秩序渐趋井然。还真验了那句至理名言,建设什么样的社会、实现什么样的目标,人是决定性因素。

贫穷岁月,一所山区中学的财力支撑显然力不从心。居于高处的后村坪,迟迟盼不上自来水,平日里生活用水得靠肩挑背扛,后来打井抽水,用储水箱专供食堂用水。若遇旱情,师生淘米洗菜就离不开宿舍楼后边的一口堰塘。堰塘面积两亩大小,环境保持还算不错,水清见底、小鱼畅游,我们常选择水深处淘米,喜欢观察米中微尘杂质飘落,吸引一群鱼儿游来抢食。快到高考那一年,疥疮疫情在学校蔓延起来。我们都是受害者,病情顽固的还请假休学,应该与用水污染有关。后来政府重视,想方设法开通清洁水源,禁用堰塘水。

那时的高中生运动量大,只看每周一次远足回家,就让当今很多少年朋友望而止步。周末放学,乡村小道上,一个个瘦弱的身躯,背着小背篓,里面放着换洗的衣物和鞋子,还有书本作业和空空的菜瓶、米袋;次日返校,依然是那些小背篓,里面却盛满父母家人的厚爱,白米粒、包谷面、干苕丝,还有各式各样的腌、泡菜;条件好的会带一些肉炒青菜或猪化油,让孩子拌上热饭一同吃,算是补充营养。也许是常吃腌菜或辛辣食品,中学少年普遍出现过青春痘,有的不时用手捏挤,导致大量帅哥美女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暗红疤痕……

千锤成利器。或许有很多少年知其然,却不知其所以然。

不明寒霜苦,何得梅花香?唯有扛得住清贫与艰辛,耐得住枯燥和寂寞,顶得住压力加诱惑的人,才能配得拥有诗和远方……


作者简介

作者近照

潘祖德,湖北宜都人。湖北省学校文化研究会会员,宜昌市作家协会、宜昌市散文学会、宜昌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,宜都市故事学会执行主席。作品散见报刊网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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